第九章 日常（1 / 1）

清早，天色蒙蒙亮，灰黑夜色透出一点蓝色微光，星子零散挂在天上，树梢遮挡着尚能看见几分浅色的月牙儿。

玄知慢腾腾地从床上爬起来，懒懒地坐起身，迷迷瞪瞪地醒神，睡了一晚上，白色中衣在身上已经有几分松散，领口浅开，可以瞧见一些白皙冷色的肌肤和同它主人一样精致冷淡的锁骨，头发也如同它主人一样懒洋洋的散落在胸前后背，头顶还不满翘起一撮呆毛，似在无声控诉这窒息早起。

玄知发呆了好一会儿，才开始不情不愿地起身穿衣，他正在想一个自己想了几百年的问题，自己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一觉睡到自然醒？听到屋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玄知已然穿戴好，流萤把洗漱用的水端进来，便乖巧的退出去了。她知道少爷从小就有起床气，阿娘说小时候把少爷叫醒他就哭闹不止。从三四岁开始读书识礼后，才慢慢不闹了，但是明显能感受到早上刚起床后从少爷身上散发的怨气，虽然少爷是冷淡性子的人，但是接触过他的人都会感受到他身上和煦体贴，也就早上会特别特别冷漠(臭脸，像谁欠他白八十两银子似的）。虽然已经是阳春时节，但是玄知屋子里火炉还是烧的格外旺，只因为他是早产儿，从小体寒多病，玄知洗漱一番后，开始站在书桌前看书，虽然这书他已经学了好几辈子，现在可以说是倒背如流，但是他为人一向稳重严谨，又怕自己重生会有蝴蝶效应，所以从不在自己能做好的事情上掉链子。该努力仍然努力，一方面为了功名，一方面玄知是真的喜欢学习，喜欢读书，再说温故而知新嘛。在玄知看到星子月牙都消失在天幕中，天色将要大亮时，玄知打了一套太极拳。这是以前小有名气的行脚大夫告诉玄知的，打太极拳有助于调养身体，平衡阴阳，提升体质。打完两遍，等到额头微微出汗，他稍微喝了点儿茶水，便披上一件厚斗篷，朝母亲住所丹青阁走去。

九曲回廊，绿柳周垂，三间垂花门楼，四面抄手游廊。院中甬路相衔，山石点缀。园中假山环绕，各色奇花异草吐露生息，一番翠绿色景象。似是无声的象征着这户人家是高门大户，门庭若市，荣宠一时。只有白墙黑瓦上的斑驳暗绿色的苔藓，以及地上未来得及打扫的灰尘落叶，真实的表明了高门大户只是曾经，没落寂寥才是现在这个岌岌可危的贵族正在迎来的结局。

玄知一步步走在这个从小长大，见证着整个府邸由盛转衰的宅子中。只觉得心中有些许伤感，“欢笑仍如昨，孤影忆花繁”。脑子里适时蹦出来的诗句，让玄知没来由的苦笑着摇了摇头，他想自己怕是真被汪大儒说中，读成了个呆子。累的时候玄知也会迷茫地想自己选择这条路到底正确吗，到底是这座宅子困住了他，还是他自己情愿被这座宅子困住。为什么一定要复兴家族往日的荣光，为什么一定要出人头地在权力旋涡挣扎，为什么这个复兴重担一定要交给自己，为什么自己不能做个父亲一样的二世祖或者一个一日三餐粗茶淡饭的普通人？从自己记事起一边要看着烂醉如泥时糊涂的败家父亲败家，一边被宿醉酒醒后痛苦清醒的父亲耳提面命，“玄知我儿——你一定要优秀，一定要好好读书，走入仕途，让朝堂上那帮势利眼儿睁开狗眼好好看看我堂堂国公府还有人呢，由不得他们恣意嘲讽欺辱!” 后来，玄知想通了。儿时被父亲予以厚望，自己义愤填膺，雄心勃勃，不知天高地厚是一回事儿。长大后自己不甘心平凡一辈子安居一隅，想要守护这个从小长大的，虽然并不是那么温暖的家，更想让自己从小长大的地方不再是以鄙夷嘲弄怜惜的语气出现在他人口中，而是以一种尊敬羡慕不可冒犯的形象出现在他人眼中。这才是他一次一次被所谓天命打败，被一次一次命运戏耍一般飞蛾扑火地找死后，最后选择坚持下去的原因。

玄知到达丹青阁的时候，玄知母亲宋氏刚刚洗漱过，圆桌上早已被管家夫妇摆上早食。玄知母亲出身于南方富庶之地，年轻时江南一带有名的才女佳人，性情温柔如水的大家闺秀。被年轻时吊儿郎当不靠谱的玄知阿爹，靠一副具有欺骗性的好样貌以及甜言蜜语，死缠烂打的厚脸皮手法，在一众克己复礼的追求者中脱颖而出，再加上尚且够看的家世，还有少年人光复家族的赤子之心少年意气打动，不顾世代书香世家的脸面，不顾赫赫有名江南大儒外祖父宋柴的暴怒，毅然决然的远嫁给这个千里之外外祖并不看好的纨绔子弟。这恐怕是这个从小谨守礼法教条外表温柔内里刚韧的江南女子从小到大最出格最强势最离经叛道的一次。至今，江南那一带名门闺秀仍然以玄母的例子作为不听父母言吃亏在眼前的反面教材。

“阿知，快来，这是今早南街吕记新鲜的牛肉汤，娘记得你惦念这一口好几天了，亏得今早雾气大，人少不用排那么长队……”宋氏一如既往地温柔大方，哪怕她才三十出头，两鬓已生白发，哪怕夫君死后守寡三年，替他料理后事，以妇人之身应付那群催债的讹人的那群父亲生前三教九流的鸡朋狗友……“阿娘，坐着歇息，我来乘”玄知按着他娘的肩让宋氏坐在凳子上，自己默默拿起碗筷盛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