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章(2 / 2)

加入书签

这样与年记全然不符的性子。小蛮不知道。

驿站房屋不多,丫鬟只能跟在主子屋里挤着睡。她吹熄灯盏,在陈荦不远的榻上睡了。

“姨娘……

寂静中,小蛮听到陈荦喃喃自语,好像在叫谁的名字。“清嘉!”“姨娘…不要走!”

娘子做噩梦了么?小蛮听着,不知为何陈荦睡得极不安稳,好像被梦魇住了。急忙起身,晃亮火折把灯点起来。

陈荦沉沉地睡着,却不知梦到了什么。胸口剧烈起伏着,鼻吸紊乱。小蛮将灯盏移近,看到一行眼泪自陈荦眼角流出,无声地浸进丝枕,吓了一跳。三年前那个夜晚,陈荦终于混沌万分地回到申椒馆时,讶异地看到她们的屋子站满了人。那几位守着的姨娘跟她说,韶音在赏月时突然晕过去,如今郎中诊断,活不成了。

怎么会呢?怎么会呢?陈荦不停跟郎中确认,那郎中告诉大家,韶音的病自去年肇始,他受她托付,已帮她隐瞒许久。韶音在南下蜀中寻人前,就已是绝症了。若不是病人,怎会瘦成这样?

陈荦懵了,扑到韶音身上嚎啕大哭。

韶音伸出干枯的手握住她,勉强启开僵硬的唇齿,用喉咙里极其微弱的声音问道:“楚楚,楚楚,你找的那人…他,他答应你了么?”没等到陈荦回答,韶音身体猛然战栗,吐出大口黑红的血,睁着眼睛再不能说话。半个时辰后,五六个杂役拉住陈荦,用一卷草席裹了韶音,趁着月明将尸身扛到了那年丢弃幼婴的山沟里………

那是韶音的遗愿吗?

第二天是十六。那天,陈荦鼓起这辈子最大的勇气,再次翻进礼宾院最北的小院。当她再一次跳下院墙时,却发现那院里早已人去楼空……等了好久,她才听说平都城来人,把杜玄渊接走了。

没有禁卫,也没有侍女,树下、屋子都空了,一切恢复了原样,寂静得好像从未有人来过这里,好像她这辈子从没认识过杜玄渊这个人。她独自在不远处的水渠旁又坐了许久,把这些天的事情拿在心里反反复复地想,想得疼起来。

杜玄渊,对不起了。她绝非本意,但凌辱了他……陈荦从那院子外的水渠旁一步一步地走远,听到自己胸腔之中某一处轰然坍塌。韶音说这世上有命,她自那一刻起,正式接受了自己的烂命。十七日梳拢盛会,陈荦被苍梧城南边一户富家年近七旬的家主买下处子之身。在窄小的房间,她打破酒碗,用一块极尖锐的瓷片划破了脸。鲜血长流,那拄着拐杖的七旬老翁当即晕了过去。陈荦被动了掺刑,在阁楼黑屋里关了五日夜,留下一道从脸颊至下颌的长疤,容貌尽毁。1龙朔十一年八月,苍梧节度使郭岳下令扩充营妓,令苍梧城各家妓馆各遣二十名女子送到营中待选。郭岳前来视察时,无意中看到陈荦双手十指血肉模糊,将近溃烂,在那紫檀筝上弹着一首不要命的《破阵曲》,丝弦颤动间血水滴溅,令人心惊,自此将陈荦纳入节帅府。陈荦在那一天命运陡转,成了郭岳的第六位姬妾。

她那时无知无觉,什么都不想要了,只想要韶音和清嘉回到身边来。“娘子,娘子!醒醒!”

浮生暂寄梦中梦,世事如闻风里风。

陈荦在小蛮的呼喊声中睁开眼睛,看到驿馆结满蛛网的房梁,才惊觉这里不是苍梧城她们三人的小屋。她愣了许久才平息过来。她这一梦,做得好长。

好像从十五岁那年睡过去,再睁开眼睛,已是三年后的今夜了。窗外风声泠泠,朗月当空。陈荦起身下床,推开窗户仰头看去,她静静地想,春夜竞也有这样硕大皎洁的月亮。

第一卷完。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