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章(2 / 2)
果韶音还活着,会怎样和她说话。陈荦低声说:“姨娘,时至今日我才懂了,什么是世事无常。”她又问韶音,“我好想要你告诉我,什么是可以留住的?”陈荦想,若是韶音在跟前,韶音肯定会告诉她。“钱,数不清花不完的钱财,女人手里有钱,什么事都好办,楚楚,钱留不住,别的都留不住。”陈荦想了许久,自己想得勉强笑了。她将怀中的《大宴刑统》律册掏出来,摆在墓碑旁。
“姨娘,他,没有答应我。我后来才想明白了,他那时筋骨断裂,或许再不能起立行走,正陷入自我厌弃,只是隐而未发。我那样上门去,实在是……“实在是极不合时宜的……我和他,来历不同,去处也不同,有天渊之别。他也不可能喜欢我的,又怎么可能带我走呢?如今,更不可能了<2春日和煦的风缓缓吹过,吹起陈荦的长发和衣衫。陈荦看向熙熙攘攘的苍梧城,再远处,是寂静无声的青山。
“你不知道吧?他现在,已经死了……他受了重伤,死于丞相府大火。”“姨娘,若地下真有地府,你会不会遇到他?”“姨娘,我好想你。”
陈荦终于再也说不出话,她靠在那墓碑上,像是靠在韶音的怀里,任泪水流淌。
苍梧城的春天总是短暂。立夏时,郭岳派到平都核实消息的人回转苍梧。确认太子一脉和杜价父子确已身亡了,如今朝中是那位铁腕的独孤皇后主政。当晚,陈荦从箱箧中将那个素色包裹找了出来,在灯下看了许久,终于将纸页移至火焰处惹着,将那一摞律册尽数烧作了灰烬。那是那年杜玄渊送给她的,如今烧作灰烬。就当是,对他的祭奠了。龙朔十四年,整个大宴天翻地覆。如同巨船疾行险滩,终于在暗夜轰然触礁。储君李棠和宰辅杜瑜,及两人的亲族、追随心腹,随船只倾倒,尽数覆没在平都城汹涌滔天的巨浪中。
独孤皇后以凤印职掌天下,自垂帘之后走上朝堂,让天下人又一次领略了女子的铁腕。平都势乱之际,已成割据之势的藩镇频频动作。骄横的东翊军作杀死新任节度使,东翊陷入大乱;弋北节度使韩豹先是派其长子韩见龙率兵南下,占去白石郡视作命脉的白石盐池,垄断了周边数十个州县生命的盐供。后又亲自率兵,强行占去与锦煌之间,本归属于朝廷的一片绵延百里的马场。弋北军与锦煌军在马场交战数月,无边草野间杀得血流漂杵。朝廷无暇再管藩镇争斗之事,传下独孤皇后令旨,并向四方派出精兵,搜寻逃窜的太子李棠余党。不过数月之间,万余官民因此牵连下狱问斩,四方州县无不惶惶。
那一年冬日,与苍梧相邻的郗淇、车勒两国突然开战,郗淇得弋北兵相助,威势大盛,一举攻破车勒王城,车勒举国覆灭。郭岳率苍梧军精锐千里跋洪到车勒时,车勒王族已被掳杀殆尽,寒风冻住鲜血,王城几成一座寒冰血城。势力迅速坐大的弋北韩氏父子在修整数月后,于次年夏开始率兵试探与苍梧交界的紫川,试图占去紫川雪山下的大片河谷。郭岳终于勃然大怒,次日即从苍梧点兵,直袭紫川。在紫川雪山大挫韩氏父子,保住了这个苍梧东面的米粮仓。至此,苍梧与韩氏父子交恶。双方分明界限,不再来往。陈荦在苍梧节帅府的第四个年头,四方形势巨变,波诡云谲。因郭岳的雄才及苍梧军的勇武善战,苍梧境内从未起过干戈。它处海桑陵谷,此地却难得匹时平宁。苍梧城依然是那个车龙马水、熙攘繁盛的城市。生活在城中的人,仿佛可以就这样舒适安稳地过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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