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冥霜魄骨（下）（1 / 2）

顾尧卿双手捧剑，高举头顶，口唇翕动，不知念著什麽，似乎在祈求苍天上的神只。铁色的天空中暗云密布，层层纠结。风起，雪落。

“我将赐予你顾家世代相传的力量，跪下。”顾尧卿每一个字都力含万钧，沈重得让人不敢呼吸。

顾揭飞低著头，紧咬嘴唇，额前的乱发落下来，遮住他的眼睛。他双手握拳，松开，再握拳，如是者三。最後，他卸下腰间软剑，单膝跪下，平举双手。等待接受自己的命运。

顾尧卿也低头，良久地凝注他唯一的儿子。他内心无比矛盾，他也不想将这沈重的宿命交托在儿子手中，伴随儿子的一生。可他就像顾家的几代祖先一样，依然逃不脱这“万般无奈”四个字。许久之後，他珍而重之地把剑平放在顾揭飞托起的手掌里。

顾揭飞心里一沈，仿佛世间的一切都压在心头。

风在耳边绵长地呼啸，宛如悲泣般吟唱。

冥霜魄骨被托在手中，安静地像个沈睡的孩子。剑镡的银白色双翅上托著一粒蓝色的宝石，反射出淡淡的光华。顾揭飞手指轻轻扫过剑鞘，当触到剑格上那张开大口的兽首时，他忽然烫著了似的猛缩回手来。那幽深的嘴里，似乎有种深不见底的诡秘与阴冷。

他右手再一次握拳，然後像是整个人都变了。他昂首，站起，悬剑在腰，随後归於一种绝对的寂静，寂静得可怕，像是融进了那片静穆的雪白之中。

顾尧卿走到他身侧，面如冷霜，不知是喜是悲。

顾揭飞左手按住剑鞘，右手五指落在冷意森然的剑柄上。一阵刺骨的寒意从手心传来，浸入骨髓，他全身的血都为之凝固。

那一刻，他感到有一种莫名强大的意念贯注在这柄剑里。耳边回荡著顾家历代祖先的呼唤，古老的记忆涌进脑海：尸骨成山的战场上，身中八箭的将军弥留之际饮下最後一碗烈酒，含笑而终；三军阵前，高台上的年青将军拔剑大吼，不破蛮蒙，誓不罢休；黄沙大漠中，面冷如霜的将军拉下面甲，举剑杀入万人敌阵中……

此时，他终於知道为何孩提时父亲握住他的手教他学剑时，父亲的手总是冰凉；为何他哭闹著向父亲讨要冥骨剑时，父亲总是一脸严肃地拒绝。那时候他还太小，脆弱的心灵不足以承受它的冰冷，它的无情。

寒彻的冰冷直透内心，顾揭飞缓缓拔剑，铁色的剑身带著一串繁复的符文一寸一寸地呈现出来。锵锵的摩擦声中，一点光芒从剑的上刃划过。

他默默抬头，仰望。天边汇聚出大片浓重的墨云。

他忽地举剑，剑锋斜出，直指苍穹！

顾家一代代人在历史的洪流中拔剑，守护著这份古老而沈重的尊严与荣耀。如今，他们的子孙再一次拔出冥霜魄骨，把它指向苍天，告诉祖先们他无愧於他的姓氏，他将继承这份铁色的荣耀直到死去。

悲凉的宿命无休无止地轮回，是九死不悔的执著，还是无可奈何的哀伤？

几朵晶莹剔透的雪花倾斜飘下，被一股神秘的力量吸附在剑身上，然後迅速融化渗透进去，晕开一片片幽冷的寒泽。剑身绽放出一朵朵蓝铃花般的火焰，随之传来刺耳的金属鸣颤声。片刻後，冥霜魄骨完全被跳跃著的蓝色火焰萦绕，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幽蓝寒光。

气流被张开的兽口吸进，剑身剧烈地震动。顾揭飞清楚地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在剑中澎湃、翻涌、撞击。那双展开的银色翅膀突然活了一样，鼓翅奋翼，揭云欲飞！

他深深吸气，双手握剑，反转剑锋，猛地把剑狠狠刺入地下，直至没柄！

一刹那的平静。随後，一种明净的、壮大的、粗犷而骇人的气魄从刺入的那一点奔腾四散！

从高空俯视，遍地白雪如浪般一波波漾开，恍如是神轻轻吹散了绝顶上的残雪。

大地末日般的震动，扬起漫天的雪尘。寒烈的狂风打著旋，形成巨大的漩流。

银色的漩涡犹如张开大口的上古巨兽，吞尽世间所有！空中细小的冰粒在急烈回旋的气流中激荡。天际仿佛被撕开一个口子，千万钧重的巨大雪块被汹涌澎湃的力量揉碎了从那里灌下。狂风凄厉地怒吼，撕咬著大地。疾风烈雪中，有什麽可怖的东西在奋力嘶吼，仿若莽莽极北冰原上，太古的！冰巨兽在暴风雪里立於万尺冰崖之上，展开垂天之翼，振翅咆哮！

顾揭飞提剑缓缓起身，俯瞰矗立在狂风暴雪中的沙阳关。铁灰色的大氅在他身後猎猎招展如同抖动的旗帜。

远处的寒烨城在雪暴中显得格外巍峨、静默、肃然。

顾揭飞横剑当胸，冰冷的剑面映出他的双眼。他的眼睛沈静而哀伤，蕴藉著一种悲哀却坚定的力量。

“我儿，望你担起顾家的光荣，捍卫大瑞江山！”

顾揭飞将剑贴在眉心，侧转剑身，森冷的长剑把他的脸庞分为两半, “我以顾家九十二年的荣耀起誓，我顾揭飞，此生与大瑞共存亡！”

同时，千里之外。

今年的冬天比往年寒冷许多，黄河多处河段封冻，长达千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