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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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楼顶上看得出神,爹突然催命一样在下面叫催喊着,如水,快下来帮忙。我不情愿地起身应着,来了来了。

爹正忙着横眉怒目指使笨手笨脚的小二给客人准备酒菜,打点房间,见我懒散且缓慢地下来,狠狠瞪了我一眼。快来帮忙。我走过去,爹把毛笔和账簿递到我手里,写,牛肉一斤,高粱酒三坛,上等客房一间,统共纹银五两。另,明日卯时叫醒客人。我心不在焉写了。

写完后,一个虬髯大汉走过来,扔下五两纹银,看了我一眼,转过头对小二说,带路。

那是我第一次近距离看刀客的眼睛,弥漫着滚滚的黄沙,犀利而且冰冷,凝结着寒霜。我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他转身的时候,我注意到他背上的刀宽厚简单,有一条一指宽的血槽,刀身在最后的黄昏里闪着隐隐的寒光。

爹搡了我一把,说,别看了,过去帮忙摘菜洗牛肉。

我哦了一声,脑子里却还想着幻成娘亲的那朵白云,我下楼的时候,突然一阵风就把它吹散了。

爹,什么叫风尘女子?

爹说,就是特别可怜流落在人间过着悲惨生活的女子。

我又追问,她们都住在烟花巷子里吗?

爹突然变了脸色,厉声问道,谁告诉你这些的?

我战战兢兢一边往后偷偷地挪着步子,一边用细小的声音说,他们都说娘是风尘女子,还说娘是从秦淮河岸的烟花巷里来的……

啪,一记耳光重重的打在我脸上,我甚至没来得及看清我的瘸子爹是怎样从柜台后面迅速蹿到我面前的。他大声斥责我,小小年纪,不知道学好,就知道跑出去学坏!你个小兔崽子,我让你学别人嚼舌头,我让你嚼舌头,让你嚼舌头…

雨点般的耳光落在我脸上、头上、背上,我感觉嘴和耳朵里不断渗出黏黏的液体,**已经麻木的没有了任何知觉,从小到大我就是在爹的坚硬的拳头和无情的耳光的抽打之下茁壮成长的。从上次起,我就在心底暗暗告诉自己不许再哭,就算疼死也不许哭。

我大声叫着,你去找无赖王三猫啊!你去找他们啊!他们说了多少年了你不知道吗?你就知道打我,打我有用吗?打我他们就不会再说了吗?你就知道在我面前逞威风,在别人面前装孙子,我就是看不惯你这副卑贱相。有种你去找他们啊,你去啊!有种你去啊!去啊!

我听见自己撕心裂肺的声音在羊石镇的上空来来回回的传荡碰撞,在漆黑的夜空里传出很远。

十一年来,我受了他多少毒打,这次我终于爆发了,说出了憋在心里好多年都不敢说的话。我想,你打吧,打死我我也认了。

也许是由于虬髯客的制止,也许是爹打累了,反正他停下了,不打我了。

虬髯客过来摸摸我的头,说话像骂人一样干脆利落,声音沧桑雄厚。老子也有一个这么大的儿子。俺们这些跑江湖的,其实不该有妻儿,可是,有了妻儿就有家了,就有活下去的力量了。有一次,老子到回疆去杀一个贼寇,遭了埋伏,吃了三十二刀,快要倒下去的时候,想起了等在家里的妻儿和温暖的灯火…最后,老子活着回到了家里,晕倒在了门口。

爹看着虬髯客,什么也没说。走过来抱起我,盯着我的眼睛说,你娘不是风尘女子,知道吗?别人可以说,但是你不能。

我似懂非懂点点头。

爹把我放在阁楼的小床上,替我擦去血迹,临走的时候摸摸我的头说,睡觉吧。

我点点头,心里却咬牙切齿盘算着另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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