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2 / 2)
高深莫测,这就对了,架一堆火,烧。
我抱来柴禾,点着了,把石头扔进去,站在边上看会发生什么。仔细回想半天,突然惊觉,这地方正是阴阳先生吐唾沫和鸡血块掉在地上的地方。
避开。老法师拿出桃木剑,围着火堆转圈,边转边念念有词。不一会儿,石头发出嘶嘶的声音来,我和爹紧张地屏住呼吸,睁大眼睛看着火堆里的石头。老法师拿出一块红布,又拿来一个小坛子,把坛口对准了火堆,只见石头里突然冒出一股青烟,说时迟那时快,老法师嘿一声就把青烟兜进了坛子里,迅速翻转坛子用红布包住了坛口。
我和爹看得目瞪口呆,包住坛口的红布一跳一跳,像是有东西在里面往外顶一样。再看火堆和石头,火不知什么时候就熄灭了,石头变成了铅灰色。爹伸长脖子,瞪着眼睛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声音沙哑,像是还在梦中一样,说话也结巴起来。抓……抓……抓住了……了么?
老法师点点头,一脸神气掩不住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如雨却要装作小菜一碟的轻松样子。这天底下还没有我抓不住的鬼。
老法师把阴阳先生施的咒解除后得意洋洋地说,这世上没有他收不了的鬼,然后酒饱肉足收了爹二两银子翻着白眼走了。爹毕恭毕敬把他送到大门口,他看看西边的太阳,眯着眼睛说,搬走吧,迟早还会出事的。
爹疑惑地看着他,鬼不是……
老法师别有用心地看了爹一眼,语重心长地说,鬼在心里啊——
爹的表情立刻变得惶恐起来,嘴角的肌肉痉挛般抽搐着,可是他还是梗着脖子说,心……心……心里……哪……哪儿有什么……什么鬼啊,法师可真会开玩笑……
法师哈哈大笑一声,那就当是我开玩笑吧。有些灾难我能化解,有些却无力化解啊。
爹说话的时候,没有看法师的眼睛,他的眼睛朝着后院的方向,脸色十分难看。
法师走后,爹歪着头说,搬?说得简单,我在这里苦心经营几十年,说搬就搬,哪儿能这么简单?
我有事没事开始往后院跑,我一直深深记得那天下午爹看向后院时眼睛里那种复杂含义,轻蔑、仇恨、恐惧、担忧……我试图在后院发现一个惊天秘密,可是翻遍了后院的每一个旮旯,却什么也没发现。爹的表情平静如一面镜子,他把一切都藏在镜子一样的表情后面。
时间骑着白马踏花而过,仓促如风云流水,转眼间四年就过去了。
四年里,我长高了不少,身子却还是很单薄,爹还是一如既往的打我,打的时候还是拼了老命往死里打,只是客栈里的活全由婉娘一个人包揽了,我就落个清闲。每当爹叫我干活的时候,婉娘就赶紧走过去说我来吧我来吧。爹于是就把头从客房里伸出来,冲着阁楼大声骂道,便宜你个兔崽子了,你这好吃懒做猪狗不如的东西!
我坐在门槛上,就着大漠里无遮无拦的光亮,读着偷偷托商人居不易从中原带回来的纸质粗劣的书,听见爹在下面咒骂着,就扁一下嘴,摇摇头继续读自己的书。说到读书这件事,值得一提的是,婉娘在这四年里教会了我读书,她把戏里的对白写出来给我读,坐在油灯下补衣服的时候讲戏里的故事给我听,忠贤奸佞、孝子慈母、义士烈女的故事我百听不厌。我还告诉她,再过一两年,我要去兵营里当兵,冲锋陷阵,驰骋沙场,打败倭寇,建功立业,将来做大将军。婉娘听了,眼里含着泪说好,好,好!男子汉就该如此,驰骋沙场建功立业保家卫国。你要真去当兵,我偷偷攒私房钱给你做盘缠。
四年了,我还是一如既往的喜欢坐在高高的阁楼顶上看长空落日里乌鸦趁着最后一抹夕照归巢,让漠北强悍的风把我的脸廓削得更加棱角分明更加成熟更加坚韧。
老法师的预言没有实现,大家好像都忘了那件事,可是,每到夜里的时候,老法师那天下午神秘莫测的笑容就浮现在阁楼里幽暗的光亮中,寂静如潮水淹过耳畔,嗡嗡嗡嗡,我感到自己胸口越来越闷,就要窒息了。
要来就利索一点吧。我甚至会这样想,既然迟早都要来,长痛不如短痛,索性利落一点,要生要死都只是一个结果,不要这样折磨我了吧。
果然,不久之后,就出了一件大事。不过,我觉得,应该算作是一件大喜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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