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2 / 3)
村里高小的教师,每次讲课的时候,窗外总是站满了附近村子的女人。姑娘们相亲都喜欢把男方和大舅做个比较,都说,“但凡他长得有一点像周明岩,我这辈子跟了他也不亏了。”虽然喜欢大舅的姑娘很多,但没有几个真心愿意嫁给这个“地主羔子的”。后来,大舅和村里的的葛香兰恋爱了。他们分在一个生产队,一起下地,一起劳动,一起说说笑笑。葛香兰根正苗红,又是镇上的团支部书记,预备党员,本不该和大舅有什么牵扯,偏偏就顶住了家庭和政治的压力,和大舅相爱了。也不知道是谁散布的消息,说国家要把“地主羔子”统统杀净。大舅的心里开始矛盾了,他怕连累了葛香兰,误了她的大好前程。他只能疏远了她。葛香兰的爹葛财旺把闺女关在家里,不让她和大舅来往。公社粮管所所长看上了葛香兰,葛财旺就找到大舅,说,“我闺女已经许给了杨所长,你以后别缠磨我闺女了,这是严重的政治问题。”大舅的眼泪就吧嗒吧嗒的掉,什么也没说。
葛香兰出嫁的前一天,从家里逃出来,跑到鹿鸣外婆家,躺在了大舅的床上,死活不走。谁来叫她,她就说是周明岩的人了。葛财旺没办法,跑到六娘山上找到了正在劳动的大舅,扑通跪下,“大侄子,叔给你磕头了,你就饶了我闺女吧,政策紧了,我闺女要是跟了你,初一十五的保不定就成了寡妇……”
大舅哭着从山上下来,一进门就把香兰往外撵,“葛香兰,你走吧,我看不上你。”葛香兰眼泪也下来了,“明岩,你不用瞒骗我。你心里想的什么俺都知道。我什么都不怕,死也跟你死在一个窝里。”大舅抹抹眼泪,一狠心,把葛香兰推出了门外,“你这辈子别再进俺家的门,你滚……”
葛香兰嫁给了杨所长,一辈子没有再回柳溪镇。那以后,大舅一直没有结婚。1978年,外婆家平了反。那一年,大舅三十三岁,人长得体面,又有文化,找个媳妇是不难的。可无论哪个媒婆一进门,大舅就会一顿臭骂。后来,鹿鸣长大了,问大舅有没有后悔过,大舅吸着旱烟袋,眼神就有些迷乱了。去年,五十多年没有回柳溪镇的葛香兰回来了。在村口,她碰见了大舅。五十年前相恋的两个人,五十年后再次重逢。两个人,都已垂垂老矣,满头白发了……。那一天,从来没有见过大舅流泪的鹿鸣,看见大舅一个人躺在屋子里,嚎啕大哭。鹿鸣有了一个心愿:把大舅的故事写成小说,给大舅此生一个安慰。
……
鹿鸣家靠近村外,院墙外就是河滩。附近的几户人家,这时候多半都已经睡下了,没有了白天的聒噪。他躺在床上,听见迷龙河里的水哗啦啦的响,脑袋里想着大舅的故事,心下就有些烦乱了。他坐起来,打量着自己的房间。在厂里的时候,他时常想念自己的这个小窝。摆设虽然是有些寒酸了,但收拾的还算干净。床尾两个书柜。左边的玻璃书柜摆满了他这几年买到的各类作品,有小说也有诗集。右边的楠木书柜,清一色的线装书。外婆家本是书香门第,先代多在科举之路上滚打。虽然经历了十年动乱,毕竟有几分家学渊源,到现在,家里也还剩下不少难得的珍本。外婆家祖上持家有方,无论是前清还是民国,柳溪周氏在鲁南都是一方富户。鹿鸣外公年轻的时候,祖屋的回廊上也还挂着当年知府亲赐的“耕读传家"的匾额。这件事曾令鹿鸣外公得意了几十年。然而终究是破败了的,大宅门没能挡住土改的大潮,良田美苑皆作了云烟,到头来不过是“为他人作嫁衣裳。”鹿鸣外公的父亲自诩老庄门徒,对世事也还豁达,并不因此而伤了身子。倒是鹿鸣外公,对身外之物看的太重,遭了毒打,不久便没了。聊以告慰的是,院里的一口枯井挽救了为时人所不能容忍的”毒草”。鹿鸣外公藏书是有自己的一套讲究的,非珍本、善本不收。他可以一面把甲戊本的《西厢记》当作柴烧,一面又把戊戌本的《梦溪笔谈》视若命根。对书架也极苛刻,一律的楠木质地。这还不算,还要请本地有名的木匠在书架上雕龙镂凤。凡嗜书之人自有自己的一套读书习惯,鹿鸣外公也不例外。他每读书必先呷茶而后哼吕剧,渐臻佳境不免手之足之舞之蹈之;阅毕必是神清气爽,志得意满,作大快朵颐之状。当然,这些鹿鸣都是听大舅说起的。水县当地有“抓周”的习惯,鹿鸣那会儿抓了本《阅微草堂笔记》的,所以颇得大舅怜爱。等到鹿鸣长到五六岁的时候,大舅以为孺子可教也,便开始给鹿鸣讲些古文。说来有趣,按古例,对于蒙童,《千家诗》、《幼学琼林》这些书是必读的,而大舅却有意避开。他给鹿鸣讲的竟是《酉阳杂俎》《齐东野语》《续齐谐》《幽明录》《子不语》《夜雨秋灯录》这些“有趣的闲书”,或是诸如《小姑庙》《李二当车》之类的俚曲唱本。鹿鸣那时对书中奥义虽不太懂,然而却对书中那些故事别有一番神往,他至今还记得大舅讲“魏和尚打鬼”时那手舞足蹈的样子,可爱极了,活脱脱一个老顽童。按理说,发蒙之前是要习字的,不过鹿鸣在书法方面的确没有什么禀赋,只能让大舅空叹一声“朽木不可雕也”。大舅的书法堪称一绝,虽宗法二王,却是地道的欧体赵面。这些经历让鹿鸣比同龄人多识得几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