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易主-8(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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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宜祖母掐了朵白山茶,簪在我耳边,眯眼看了一会,又伸手推了推。因为河南风俗,到有丧事的人家里,女子要戴白花。

便宜祖母说我长大了。

我心想:靠嫩娘,原主才十三四。说这话,你也不怕遭雷劈。

红日将出,我咬了三四次牙,跺了五六下脚,握了七八回拳头。然后,惶惶然往二姨奶家去了。

打开门,二姨奶只看了我一眼,就往厨房跑,“二姨奶给你炸锅贴去。”

我真想趁她炸锅贴时,一口气说完噩耗,就此结束一切。

但不能那么残忍,我期期艾艾地说:“我不吃锅贴,二姨奶。”

“吃些!吃些!以后嫁了人,面都见不着,二姨奶还炸给谁吃呀?”二姨奶说着,还是先把我拽进去,“阿昭呀,你不要怕,大不了你表叔不做官,咱们不受杜家管,二姨奶拼了命,也不让你嫁过去!”

二姨奶背转过身,先走进屋里,翻门摸出把笤帚,蹲在灶边扫灰,笤帚刮擦地面,刷拉刷拉,听起来有点心惊。

我低头掰自己手指头,二姨奶忽然说,“那么好的人,咋就死了呢。”

我一边继续掰手指,一边小心地说:“节哀。”

“这样也好。”二姨奶很快地说,仿佛护短似的,“好人么,这辈子没好报,一定攒到下辈子去了。咱们给烧点纸,也算尽了心。”

我不掰手指了,过了好一会,指关节还是白的。

二姨奶说,“阿昭,二姨奶以为你生气,再不来看我了。”

我紫涨了脸,“这话是怎么说的,就是表叔死了,我才更应当陪着二姨奶。”

笤帚扫煤的声音忽然停止,二姨奶转过身,“你说谁死了?”

“牺牲,是牺牲!”我惊恐地说,“表叔为大宋收回河南,保卫中原,固全国土。不仅抵御了金狗,还——呃——还——”

在二姨奶的目光中,我生硬地背下去,“还激发了我们汉人极大的爱国热情。增强了——呃,民族——呃——民族凝聚力···”

长久无声。

“儿啊,娘也不知道你最后怕不怕啊,”二姨奶轻轻问,“俺儿怎么死的?”

“就是,就是打仗,打仗的时候,有一个叫杨再兴的人,”我从没有这么痛恨过自己,“失手射伤了表叔。然后,没救过来。”

二姨奶又缠着问我是怎样的箭,表叔尸首什么时候回来。

我都不知道,只能重复一些“不做亡国奴”、“金人窃我山河”、“青山有幸埋忠骨”的话。

背完了台词,我忽然反应过来,“二姨奶,你、你不知道表叔牺、牺牲了吗?”

“诶,”二姨奶背靠土墙,久久没有动弹,然后轻轻说,“我以为你说的是张夫人。”

再怎么矫饰,也饰不出朵花。

索性横下一条心。

我靠桌坐着,扭过身,用食指去摩挲碗沿,试它利不利,“人死不能复生,二姨奶您往前看吧,杨再兴给你当儿子,是一样的。”

二姨奶震撼地盯着我。

“二姨奶,您要哭,就现在哭,”我说,“等杨再兴来了,您可千万高兴些。表叔在天上,也一定盼着您高高兴兴的。”

“···这···这?”

“杨再兴一表人才,是一员猛将,一旦归附官兵,对于抗金,可大大有利。”

“俺不要抗金,要他给俺儿偿命!”

“可是岳飞要抗金嘛!”我急了,终于把实话说了出来,“用人的时候,无论好人坏人,都要拉到队伍里来。岳飞正组建岳家军,要是妨碍了这个,岳飞不翻脸才怪呢!”

说出这话的时候,我死死扯住衣袖,好像那是我的脖子似的。

在羞耻的浪潮里,我听到二姨奶的哭声。屋子忽然变得特别小。

我想二姨奶一定不愿意见我。

所以我走了是为二姨奶好。

我抬起脚匆匆往外走,迎面撞见杜嵩率领一伙人,敲锣打鼓地挤进院子里来。

“你二姨奶呢?”

杜嵩冷淡地望我一眼,显然还没消气,特在人前给我脸色看。

我拦住门,“她不在。”

杜嵩不耐烦,“你眼里就只有钱!我这回不是来搬东西的,”伸长脖子,朝里喊,“乖乖,大娘啊,你造化到嘞!”特意换上方言,表示亲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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