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雨眠(三)(1 / 3)
建宁帝信重宦官,司礼监的奏报无需经内阁呈递,可直达御前。
信封上,鲜红的火漆印分外刺眼,更衬得那嶙峋的手指像石灰一样的白。
“这原是本官勘灾的奏疏,浦平县受灾百姓约十八万,各正仓、常平仓存粮一万五千余石。”
柳昭走了两步,将信封凑近烛火,火舌一卷,逐渐吞没微黄的纸张。
“柳大人这是……”韩善利微张着嘴,不明白他要做什么。
柳昭道:“陆知县疏于勘灾,县中这一万五千余石粮食尚未赈给百姓,不知能否填上漕沧的窟窿?”
韩善利眉心一跳,县里有一万多石粮食?他怎么不知道?柳昭从哪弄来的?
潘全礼翘起嘴角:“本就是皇上的粮食,柳大人若肯归还,咱家自然不会再计较。”
柳昭道:“潘公公既开了这个口,本官少不得重新拟一封奏疏,请皇上降旨截留漕粮,还望公公递至司礼监。昨夜烧毁的粮米,只当是被本官截漕赈济了百姓,至于这笔亏空,便算到死人头上罢。”
潘全礼的笑容凝住,他觉得自己就像傀儡戏里的丑角,有人搭了台,开了戏,临上场却把他封了喉舌,抹了花脸推到台前去。
烛火在风里跃动,暖黄的光洒在柳昭脸上,折出的却是微凉的霜意。
见潘全礼不答,他清了清喉咙,淡笑道:“怎么,公公不愿意?”
潘全礼直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事已至此,哪还有他不愿意的份?他只能照着那人写好的戏词,咬着牙把这出戏唱下去。
潘全礼冷冷地一笑,咬牙道:“有劳柳大人。”
柳昭算准了他今日必要拿到奏疏才肯告辞。兼之灾情紧急,今日天一亮,县衙便会将劫来的粮米发给百姓。急递虽直接发往司礼监,但旨意下到地方也需时日,耽搁太久,截漕与劫粮便说不清了。
于是索性将二人引到书房,他自己则提笔蘸了残墨,坐在案前疾书起来。
到底是翰林院出身,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柳昭便搁了笔。
他将奏本上的墨迹吹干,又命白安呈给潘、韩二人看过之后,才融了火漆封缄,交给潘全礼。
潘全礼接了奏疏,浑浊的老眼将他一瞟,掸掸身上的水汽,便晃晃悠悠快步迈出了房门。
韩善利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抖狗毛似的打了个冷颤,一面上前搀扶潘全礼,一面回头冲柳昭千恩万谢地走远了。
朝阳破开云层照进院里,柳昭不知怎么的想起家中遭变那一年,自己也是这般带着一身湿沉沉的水意,惶惶如丧家之犬。
游荡在盛京的街上,他觉得自己像一缕无人理会的孤魂,又觉得街上的每一双眼睛都不怀好意。
寒冬腊月,眼睫上都结了霜,他恍惚想起父亲议事时说过,盛京每年冬天会冻死许多人。他是骄纵坏了的纨绔秧子,父亲心中念着的民生疾苦,在他这里风一吹就散了,哪里能入耳入心。
报应来得真快,他就要死在盛京的寒风里了。
就这样吧,他蜷缩在城门口的墙角,有些自暴自弃地想,这样也好。
林家的马车就是在这个时候停在城门口的。
柳昭记得林逸,清癯干净,十分温和好脾气的一个人。
他还知道这位林世叔此番上京,是为参加吏部的考满。盖因林夫人病逝,林逸念及家中幼女无人看顾,才干脆举家上京。如今考满结束,想来是要返乡了。
心肠软的人,想必会有好心。
柳昭不记得自己是怎样鬼使神差地摸上了林家的马车,只记得那雕花的马车里装了熏炉,热气扑得他打了个喷嚏。
眉眼如画的小姑娘从坐榻上跳下来,鬓边的小白花缀着珍珠串子止不住摇晃,柳昭知道,她是在为母亲服丧。
她并没有被他这样无礼的闯入吓到,甚至没有叫人,只是歪着脑袋,左思右想,问了句:
“你冷不冷?”
刺骨的冷凝成钢针,像是要剔去血肉,柳昭送了客,扶着洞门,掩唇猛咳起来,他躬下身,肺间一阵腥呛,额角青筋随着咳嗽声愈发凸出。
白安被他吓了一跳,慌忙拍着背给他顺气,扯着嗓子唤阿简:“快去请袁大夫!”
柳昭攥紧了他的手,他想说不必费事,可肺间的咳喘无法压制,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本该死在十五年前的那个严冬,这十五年的光阴,全是偷来的。
病来如山倒,一场高热来势汹汹,半梦半醒间,柳昭隐约听见有人唤他“三哥”,从来没有人唤过他三哥,所以他没有应,大约也是没力气应。
再睁开眼时,马车已经不知向南行了多久。
小姑娘看他一眼,掀开车帘朝外头喊:“爹爹!我三哥他醒啦!”
林逸板起脸呵斥她:“三郎生着病,你安静些罢。”
柳昭那时脑中一片混沌,他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成了林家的三郎。
直到后来林逸叮嘱他:“你的身份切不可向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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