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四(1 / 2)
四、
几个年轻人穿着又肥又大的工作服,都骑着亮闪闪的新自行车。每天中午下班时,并排着从那些在路旁吃饭的大厂职工面前驶过。他们便将头随着转动一百八十度,象看西洋景。他们的衣服大多粘满了油污、灰垢,随地或蹲或坐,手里的白馒头跟手的肤色形成鲜明的对比。晓林觉得这个场面可以画成一幅很有生活气息的油画,只是色彩有些偏冷。虽然有灼热的太阳在头上,但仍改变不了灰沉的基调。
晓林也不愿多费些劲把手洗的太干净,指甲里月牙形的灰垢就象特有的装饰。当他整天不离那身肥大的脏工作服时,他感到自己是真正的工人阶级。劳累之余、出过一身透汗后,心情是舒畅的。这时他开始设想:我们小厂的确是处在创业时期,从前它是一张白纸,现在有了我们,要将最美的画绘上,用最华丽的词藻描述它的历史。我既然立志在文学上创造成就,应该自觉负起这样一个使命,把我们小厂的过去、现在和未来写成书,书名就叫《创业史》。故事发生在我们这个特殊的地方,书中的主人公就是我们第一代青年工人;我们是从废铁堆里崛起的开拓者,我们满怀豪情壮志,啊!……
傅厂长常对青年人表示出极其备至的关怀,曾声言过要建立青年组织、活跃小厂的气氛。任何一种展望都不能不使青年人对此并不具体的三两句许诺敏感,中学生活期间,他们向往,却不具备加入组织的唯一条件,现在,机会就要来了!四份入团申请书交到厂长手中,其中三份多少托人代过笔,不管怎么说,他们仍不失为交上一颗心。可是,郑厂长面对他们却于言谈中突出了这种主题:眼下我们最要紧的是工作,工作是第一位!当然,青年们要求的组织问题和集体活动,等等,都是正当的和应该给予支持的,只是小厂目前不具备任何一项成熟条件,我们唯一希望就是每月能顺顺当当地发出工资去!
初时,他们感受到的是这个大家庭对他们的到来表现出的异乎寻常的热情,和两位厂长言语中的寄托与期望,以为自己真的变成了人才。将这个沙漠般荒凉的地方改造成绿洲,自己作为主人,有权力提出要求:只有靠我们才会有一个新的前景。很快,他们意识到了自己的感情被玩弄,没有宣泄,有的只是沉默。
晓林要用文学表现艰苦创业的历程,可是,在作坊式的厂子里,哪儿能寻觅出那种“满怀豪情壮志”大干社会主义的气氛呢?在历史发展的旅途上,这个角落就象陷入泥潭且又不挣扎的乞丐。爸爸在问起晓林厂里的情况时,晓林向他做了大概的介绍。
“你现在只发现了一个对你的文学创作有利的客观环境。”爸爸说:“所谓有利只是你站在了一场可能发生的大变革的起跑线上,你要描写也只有先实施具体的行动,不要当一个旁观者。你应该根据情况搞一搞改革,逐步改变那种陈旧落后的面貌,如果你成功了,你完全可以塑造你自己嘛!当然,少不了得具备两个条件:一个是懂技术,一个是会管理。我提倡蔑视困难埋头实干,若不,理想永远是理想。”
晓林觉得爸爸所言不无道理。
有天下午,张月见了晓林说厂长找他,便匆匆小跑着到办公室。
傅厂长很热情地给晓林倒杯开水,说:“找你是想跟你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把咱们的床头搞得漂亮一点。当初招你进厂时,我就打的这个主意。”
郑厂长问:“你仔细观察过咱们出的床头有什么问题吗?”
晓林一下提起了情绪:“嗯,我觉得搞得太复杂了,跟筛子差不多!光电焊点就五十二个,增加了成本还不一定赚好。”
“不错,就是这个问题。现在要把原先的样式改成镶薄铁板,用套板方法在铁板上喷画,既省工又省料还好看。”郑厂长不紧不慢地吸着烟说。”
傅厂长接过话:“晓林,这回要看你的了!薄铁板已经派人去买了,到时候尺寸啦、样式啦,都由你来设计。”
有点儿受宠若惊,晓林说:“刻板需要些厚板纸,跟牙膏盒差不多厚就行。”
“马上去买。”
“这种纸一般商店没有,印刷厂可能有。”
郑厂长说:“就去印刷厂买,你亲自跑一趟,别人不懂。”
晓林挠着头皮:“就我一个人去啊?我、我憷头去买东西!”
傅厂长笑着说:“嗨!又不是叫你走第一回丈母娘家。你说,得使多少张?”
“用不太多,有十张八张就行。”
晓林到了印刷厂,在供销科把介绍信交给负责人,并告诉他是一种什么样的纸。
他看过介绍信,很有涵养地问:“你需要多少?”一边拿出发票准备填写。
“十张。”
“什么?多少?十张?!”负责人惊讶地从发票上抬起脸来:“看你这张白条介绍信,我可怜你准备拨你半吨。好家伙,你一张嘴就只要十张,啊呀!”他觉得好笑。
晓林有点不自在,真想快点溜掉,有个能钻进去的地缝也行!他挠着脖后跟说:“要是便宜,您卖二十张给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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