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三(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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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新工人进厂要开个欢迎会,小会议室里桌上地下都挤了人。三男一女差不多年龄的四个青年人,垂着脑袋,并坐在钢丝床上被拍卖一般,听凭身边的几十张嘴象麻雀一样乱糟糟地对着他们评头论足。多日来积在胸中的压抑和嫉妒,此时更加沉重。从知道“理想”二字并能解释它的含义时,每个人就为之装饰了绚丽的色彩,然而,命运之舟却把自己载错了方向,载到了这个做梦也不曾来过的地方。

郑厂长讲话,照例先慢条斯理致几句欢迎词,然后提高嗓门:“咱们家属小厂,没法和人家比,从白手起家到现在基本上还是手工活为主,落后得很!现在的职工都是大老粗、没有文化,所以说,你们是知识分子、是骨干、是主力军、是人才!总之,这个不象样的家业,早晚要交到你们手里。说到贡献,有大有小,咱们小厂暂时谈不上为国家做多少贡献,我们只要填饱了自己的肚子,就是为国家减轻了负担。你们在今后的工作中应当继承好的传统,学习她们吃苦耐劳的精神,树立正确的指导思想,发扬……”郑厂长距大家两米远,坐在一把破旧的椅子上,表情严肃。他一板一眼、吐字清楚、语句连贯,没有多余的手势,好一会儿才将手上的香烟猛吸上一口。二十分钟后,他示意傅厂长发言。

傅厂长好象憋了一肚子话:“我呢,今天是最高兴的一天!看到你们,大伙儿心里都挺踏实。说实在的,我这个厂长是矬子里拔将军,没大本事,可我盼着早一天把咱们厂建设好!你们年轻人来了,大伙就觉得是个依靠。不管怎样,俺们退了休还指望你们养活,给发个退休金什么的……”

三个小伙子,在小厂里够大力士级的,暂时先安排了最出力气的拉架子车。架子车并非通常见的木板车,而是用角钢焊的,比木板车高、长三分之一,只有架子没有挡板,能载重一吨多。堆满带钢的货台距西车间并不太远,只是需绕三道弯。带钢都成卷,每卷七十多斤,装车时用两条胳膊紧抱着,下蹲、收腹、挺腰,猛地甩上车。货台上的带钢堆的象小山一样,有的带着刚出炉的热气。他们要装的是“山”下散了卷、跑了弯、断了头的废料。这些料拉回西车间,要用那个棚子下的直料机再直成长条。直料机的齿轮老掉了牙,一开动便发出各种音响,“轰轰轰”象飞机引擎,“哒哒哒”又象放机关枪。直过的料按尺寸截断,再用压力机轧成角钢,就可以做钢丝床的框子。晓林刚领的那付帆布手套到第三天就磨破了,露出十个手指头。两只手套调换一下反戴,第五天指头又露了出来。半个月,晓林的手指肚已看不出指纹,十个指头是粉红色的。

一个月后他们分了工种。一同进厂的叫方凤的姑娘分了冲床工,晓林和透着机灵气的张月分了钳工;另一位叫常胜的分了铆工。他眼大肤黑、嘴唇厚且外翻,身高马大,给人一种彪悍的感觉。铆工是力气活,时常抡大锤,要在东车间干,而钳工却在西车间。常胜为当官的将自己与俩哥们分开不服,去找了厂长抗议。也许分工种是按工厂里“钳工脏、铆工累”,“紧车工、慢钳工”这样几句不成文的口头禅推导出来的。凭晓林的慢性子,叫他干钳工正对口;张月生就小白脸儿,身段也细,钳工活不仅要求慢而且要求细;常胜干铆工更是人尽其材,他的大块头能顶得住“铆工累”。

厂里的钳工活不少,陈旧的设备隔几天就要出点毛病,还有冲床的模具加工,少了钳工玩不转。钳工活在他们来之前是交给老职工处理的,倒不一定由她们亲手干。需要时,傅厂长吩咐一声,某人的老头在某车间干的某工种,或在某科室有某种权力,就让她去联系。机器坏了修机器,模具坏了修模具,有叫必应。她们当中也有凭着多年实践经验掌握了些技术的,遇到小问题可以自己解决。青年人的到来无疑为她们解决了更大的问题,如爬高之类活,上了年纪的妇女顶憷头。郑厂长是七级钳工出身,于工作空闲时常常帮她们忙,但这非长久之计。当晓林下到车间后,自然接受了她们七嘴八舌的一番感慨,使他对钳工工作的重要性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郑厂长带着两个钳工到大厂的一个车间参观钳工组。人家搞得井井有条、工具齐备、光线也好。参观将毕的时候,听得一个女的在不远处朝这边骂。她人挺漂亮,二十岁左右的样子,卡着腰,一只脚蹬在车床槽上。这边一个女工正在看图纸,脸上显出气愤的表情,不理睬对方的骂。骂人的一边说一边骂,一会儿又成了哭着骂了。这种场面晓林是头一回见,给他留下的印象很深。生活真是富有戏剧性,他想不到,自己在三年之后竟与她有着一种特殊关系。

参观完人家的就要立刻干自己的。榔头、锉、游标卡尺、台钳,所有小厂没有的而又自己不能造的都要现去买;能够自己造的工具箱、扁錾、角尺,他们自己造;人家装台钳的案子是厚木板的,他们焊铁板的代替。钳工是要有自己一间屋子的,郑厂长亲自和晓林、张月把与给他们的那间厨房大小的小屋收拾干净。小屋原先堆了些破烂,现在把墙上刷了石灰水,置上铁案子、工具箱、铁连椅,居然也挺象个样子。向保管要了两条旧麻袋用来当门帘,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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