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死而生(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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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向死而生

寒气如薄云缭绕,曲臻抬起腿,缓缓踏入冰渊。足尖触及水面的那刻,寒意如掣电般通流全身,齿间开始打颤,小腿几乎不受控制地挣扎远离,但她还是咬着牙,闭上眼,一足塌至桶E.……意志抵抗本能,将纤薄的身子压入注满冰水的浴桶中,寒意如根根银针刺入体肤,尖锐的嘶鸣在头顶冲撞盘旋……

曲臻分不清那声音究竞源自一旁的徐怀尚,还是她自己的身体,只是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幼时初学骑马,曲臻常常受伤。

从马背上跌落摔伤、跑快了避不及树枝被划伤、亦或是惹恼了马被踢伤。伤后上药,她常常疼得将小脸皱起来,哭得梨花带雨,那时,管家宋叔便会告诉她,世上能战胜痛苦的,唯有意志。“痛苦是洪水猛兽,你愈是逃避,它愈是对你穷追不舍。”宋叔说:“所以,要学着直面痛苦,去感受它,与之相拥,如此你便会发觉,其实痛苦也没什么大不了。”

又一次,当宋叔洪钟般的嗓音在耳边响起时,曲臻不再怕了。她将自己想象成冰原之上的雪莲,雪莲将于酷寒中凋零,向死而生。于是,那震耳欲聋的喧嚣逐渐褪去,随之而来的,是叫人浑身酥麻的静。在那片雪白的死寂中,曲臻打着颤,开始默数。她想到了父亲,想到十五岁的冬日,那片白得刺眼的雪。那日,当她骑马归来,一路搓着冻僵的小手冲进厢房,却见父亲背对着她伫立在那堆积如山的书架前,登时心上一慌。但后来,曲伯康转过了身,冬日暖阳灿烈,映得他眼眸雪亮。“臻儿,这些书……都是你读的?”

唤出她的乳名时,父亲的嗓音听上去有些陌生。曲臻点了点头,内心的渴望终究战胜畏怯,鼓舞着她上前一步,高高抬起了头。

“父亲,是臻儿读的。"她坦然道:“这些年结交七襄书友的信,也都是臻儿写的。”

“好。"曲伯康深深顿首,眼眶泛起湿润。那日,曲臻把握住机遇,亲手改写了自己的命运。一一“五、……”

她想到了陈星,想到临近梦州城门时,她睡眼惺忪地转过头,问曲臻踏过那道城门后,她是不是便不要自己了。

曲臻将视线投入一望无尽的黑暗,不知该如何作答。回想起来,遇见陈星几乎是这趟旅程中她唯一的一件幸事,但长夜漫漫,处处险恶,行过那道城门后,她却没有能力护她周全。“臻儿姐,是星儿哪里做得不好吗?”

曲臻不住摇头,她只能告诉陈星,她是她见过最勇敢的孩子,若一切顺利,她定会将她接回身边,届时无论返回湘西还是留在梦州,皆由陈星做主。一一“八、大.……”

她想到了影一。

想到那日晴空万里,他突然将长弓和箭筒丢给她,“你不是要学骑射吗?”坐在影一身前,陈星转过头,和他一同看向曲臻,脸上带着看热闹的好奇。“所谓'骑射",其要义一半在弓,一半在马。“立于马背,马便是你的手足,身体随马起伏,切勿僵持,这点你做得很好,张弓吧。”

于是,曲臻按照影一的指示松开马缰,仅以双腿控马,从筒中抽出了第一支箭.…….

“张弓之时,臂力贯于弦,肩背凝于箭,眼观目标,呼吸要稳,不可急促。”

苦练骑术多年,以曲臻的臂力若想将长弓张圆并不费力,弓弦拉满的那刻,力道崩于手臂,搭箭之手跃跃欲试,只待影一一声令下,便要松手放箭。但他却只是信马由缰地跟着她,语调不急不缓。“风起则随风,马动则随马,你要认真感受。”曲臻扬起唇角,脚下猛地一震,木棉便如脱缰野马一般疾蹄向前。一一感受风与马,过去十年,这件事她几乎每日都做。温风扑面,曲臻张着弓瞄向不远处的树干,弓开如满月,箭去似流星,但待她放下弓回头望去,一时间却寻不见自己射出的箭。她勒住马疆四处找寻,接着便看到影一御马冲进一旁的林子,他单手握住马鞍,上身如同降落的飞索一般悠然荡下,展臂探向地面,再直起身子时,手上便多了一支竹箭。

曲臻笑起来。

“驾!"她放出一声号子,在一望无际的土路上疾驰,一次次张弓搭箭、屏息瞄准,在箭矢离弦的那刻感受百无禁忌的自由。而影一御马紧随,一遍遍为她拾回飞得不算远的箭矢,直到箭筒被她射空,直到眼前的翠色渐渐消散,日光模糊成混沌,意识逐渐远离……一一“十五、十大……”

数到这里时,曲臻神智开始涣散。

彻骨的寒已蚕食掉她身体里最后的一丝热度,她无法感知自己的身体,亦不知已过去了多久。

但她清楚自己还活着。

侥幸从宋家庄脱逃后,她就想到了要假死脱身,也想过自断一指的代价。好在湮灭司杀手取人性命后,只需上交目标左手之尾指,而这根尾指是有是无,对惯常执笔、骑马的曲臻而言,并无太大差别。而如若她真能凭借假死摆脱影笙会与荼罗帮的追杀,兴许便能沿着五年前的路继续走下去,继承父亲遗志,光复“季恒"之名,将陈星接回身边,让她像自己那样快活无忧地长大,亦可光明正大地与影一再见。不知过了多久,当她在徐怀尚的搀扶下,浑身发抖地瘫坐到桌前,似已恍如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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