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1)(4 / 4)
感觉周围灯火通明,耳边私语嘈杂,似乎有不少人聚集于此。
她纵然胆色不凡,也不禁忐忑不安,毕竟在平安镇百姓的心目中,谭府的堂屋形同于肃穆庄严的金銮宝殿。一名执事扶着她走出轿门上前几步,看见脚下有一个绛红色的蒲团。执事轻声吩咐:“给老爷行大礼。”
采菱撩裙下跪,在一片高声宣唱中缓缓拜倒。“一叩首,二叩首,三叩首,兴。”
“好了,把盖头拿下来吧。”她听到一个深沉和蔼的声音。依言摘下盖头,只见面前檀木太师椅上端坐一位须发皤然的老者。采菱小时候有一次跟随父亲来谭府做客,曾经瞻仰过谭老爷的尊容。此后虽同在一镇,却再未谋面,印象早已模糊。如今看来,谭老爷并不象传闻中那样为酒色斫伤,仅剩下一副支离病骨,相反的方面大耳,肤色光润,格外显得富态,想必是谭家锦衣玉食、供养丰盛的缘故,只是在眉眼之间,多少透出几分憔悴的神情。
老爷端详了一会儿采菱,仿佛很满意地点点头,说:“你爹是个难得的好人,可惜不得善终。在他弥留之际,我曾去探视过一回,当时他请求我照管遗孤,我立刻就满口答应,并且一定恪守承诺。也好让平安镇的人们看看,品学兼优的读书人决不会落得个身后困顿的结果。”
老爷尊师重道的德行在全镇有目共睹。常常派人送些钱粮周济沈家的塾馆,闲时也会邀请沈正卿入府,把酒论诗,灯下对弈,相得甚欢。然而身负托孤之义,却行纳妾之实,未免有点不伦不类,再多冠冕堂皇的理由也无法掩盖贪婪虚伪的本质。采菱深感鄙薄,却不敢流露丝毫厌恶之色,躬身低语:“多谢老爷。”
老爷豪迈大度地摆摆手,又指向旁边椅子上坐着的一个女人,说:“这是二太太,你给她也磕个头吧。”
除采菱外,谭府众妾媵健在的还有六位,老爷的发妻和五姨太多年前已经下世。二姨太姓宋,是个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由于精细干练,府内日常事务大多交给她掌理安排,因而虽未公开扶正,也俨然一副命妇的派头。
这个额外的仪注出乎采菱的意料,当初谭守德交待过,进门以后只给老爷一人磕头,何况宋姨太和自己身份相同,本不该行跪拜之礼。她稍作踌躇,却发现老爷目光如炬,不怒而威,心中立即便气馁了,慌忙挪过拜垫跪了下去。
“快起来吧,妹妹长的真俊啊。”宋姨太笑容可掬,顺手拿出一只三寸长的锦盒递给她。采菱强忍满腹委屈道了声谢,又和其余姨太一一见面,还有几位尚未出阁的小姐。
叙礼完毕,宋姨太命人将采菱送回新房,除了应有的家什仆从,又专门挑了一名伶俐的小丫头贴身伺候。这丫头叫做如月,是前年少爷放假回来谭府新添置的。当时一共买来四个女孩儿,恰逢少爷雅兴大发,亲自替她们取名,按照风花雪月的字眼。如月是最小的一个,今年刚满十六岁。
采菱的房子在谭府内宅的西南角,是一座两重深的院落。屋里的家具摆设虽不曾重新更换,却也经过了一番精心布置。红木桌椅漆色鲜亮,枕衾幔帐一尘不染,最引人注目的是悬挂于正堂墙壁上的一幅《观音送子图》,昭示着此间女主人无可推诿的责任。
轻香缭绕,红烛摇曳,采菱靠在床头守候,忽然发现自己对于舒适安逸的环境有着与生俱来的适应能力。但想起深夜即将初承雨露的光景,又不免如坐针毡,难以排遣内心的羞涩与紧张。打开宋姨太所赠的锦盒,里面是一挂闪亮精美的珍珠项链。采菱欣喜不已,拿在手里百般展玩,同时禁不住默默企盼,倘若神灵眷顾,能够替老爷生下一个儿子,不知道还有多少富贵等着自己享用。
采菱的各种臆测和期待纯属多余,事情并没有象预想中的那样发生。或许老爷残年暮景,不急于贪图洞房花烛的乐趣。事实上却是无法抽身的原故,纳宠也算‘小登科,’谭府虽没有大肆张扬,赶来道贺送礼的人仍然不少。其中有位县里的官员携带的礼物最为贵重,是一张新发的平安镇长委任状。这无疑是锦上添花的喜讯,谭老爷从此可以名正言顺地行使权威,因而情绪格外振奋,陪着客人畅谈痛饮,不知不觉喝得酩酊大醉。
采菱吃过如月送来的晚饭,在床边枯坐了许久,始终不见新郎出现,失落幽怨的感受又一次郁结胸中,却根本无人倾诉。一直捱到钟鸣漏尽,神思倦怠,才不得不长吁短叹着熄灯安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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