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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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冬那天,我又一次见到了大胡子。他神情憔悴,才几个月不见,发须都变得花白了,整个人看上去苍老了很多,说话时也不似先前那般粗野了。他背着刀走进大门,我正要出门,迎面撞了个满怀。嘿!大胡子!我惊奇而热情地跟他打招呼,他却漠然走过去,看都没看我一眼。我追在他屁股后面,跳进客栈。你怎么又回来了?大胡子木然看了我一眼,我不等他回答,又问了一句,怎么才几个月不见,你就变成这副模样了?大胡子没有理我,而是径直走向柜台,开了客房转身走了。

我怔怔看着他的背影,他走到拐角处的时候,我听到一声冗长而空虚的叹息和夕照融成了一滩,浓浓地化了一地,是一种拾拣不起的痛心。

第二天早上,我遵照爹的吩咐,端了四个牛肉包子和一碗羊汤给大胡子送去,大胡子听见我敲门,就来开了门。我把包子和汤放在他桌子上,说,这是我爹叫我给你端来的。然后,就准备走。等一下,大胡子突然一把抓住我的胳膊,他说,你上次不是要和我走么?我带你走,现在就带你走。我的胳膊被他死死攥在手心里抽不出来反而弄疼了自己,心里就害怕起来。我说,我不走了,我不走。大胡子却一把捞起放在床沿上的大刀,拉起我就往门外走。我一把扳住门板,大声哭起来。大胡子张着嘴,闭上眼睛,长长出了一口气,像是睡醒了一样。他说,嘿嘿,我这是怎么了?你走吧。说着他就松开了抓我的那只手,我赶紧趁机溜掉了。

那天晚上,爹扎完帐,正准备回后院,大胡子突然打开房门走过来。他说,来两坛酒,上好的高粱酒。爹就冲我使个眼色,我赶紧跑进去抱了两坛酒出来。大胡子对爹说,过来,陪我坐会儿吧。爹说好,反正回房子也没事干,夜这么长,闲着也是闲着,坐会儿就坐会儿,不过,这酒钱你可得先付了。大胡子笑一笑,扔给爹一锭三两有余的银子,不用找了,老子现在要钱也没什么用了。爹就和大胡子坐下来,一杯一杯对饮起来,大胡子一句话也不说。喝完两坛酒,大胡子说不爽快,还要再喝。爹说再喝行,但是,照例要先付银子。大胡子哈哈一笑,伸手到腰间一把拽下钱包扔在桌子上,要多少拿多少,全是你的,陪老子喝到天亮。天亮了老子就要走了。

好!爹看着鼓鼓的钱包,眼睛里闪烁着耀眼的光亮,一拍大腿就喊起来。如水,去,拿酒来!我又抱来两坛酒,放在桌面上。大胡子拆掉泥封,双手捧着坛子对着嘴就灌起来。爹却不紧不慢,一杯一杯慢慢品着。大胡子只顾着喝闷酒,他和爹一句话也没说,酒完了就让我去抱酒出来。我不记得那晚他们喝了多少坛酒,只记得喝到最后,大胡子就哭了起来。一个大男人,开头像孩子一样嘤嘤地哭,后来就撕心裂肺哭出声来,客栈里所有的人都被他吵醒了,大家都骂骂咧咧披衣站在门口看着大胡子。大胡子哭得像个孩子一样无助,他断断续续说着什么,等他说完了,我才听出来,他说的是:无论怎样,女人和孩子是无辜的呀。我的女人和孩子是无辜的呀。我们这一行的行规就是不杀女人和孩子呀,可是他们却趁我不在,杀了我的女人和儿子,畜生啊,猪狗都不如的东西……大胡子用最难听最肮脏的话咒骂那个杀了他老婆孩子的人,他说,肚子里的孩子,他有什么罪呀?为什么要把他都掏出来呢?女人和孩子是无辜的呀,她们什么都没做呀……

那晚,所有人都没有说话,不知所以咒骂大胡子的人听到他的话,都默默站着不说话了。他们知道,但凡有一点活头,是没有人愿意从事这种刀口舔血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日的行业的,多半是被人逼上了绝路,无可奈何才像鬼一样,昼伏夜出,要躲避官府的通缉和仇家的追杀,还要提防走山路时野兽的进攻,最重要的是,要耐得住那种常人难以忍受的寂苦。

大胡子说他天一亮就走,可是天亮的时候他没走,因为夜里喝得太多,他沉沉睡着了。爹和别的房客把他扶回了房间里,为他脱去衣服,盖上被子,然后出来了。太惨了,爹说,要是你都不敢看看他身上的刀疤,一道摞着一道,像山岭一样纵横交错,长得盘根错节的老树根一样。你知不知道,这么多年,他是靠着什么活下来的?我摇摇头。爹说,呵呵,还不是家里的老婆孩子。人啊,一旦有了牵绊,就会特别可怕,也会特别坚强。因为,他总是想着要给自己的牵绊最好的,他不想失去她们。我摇摇头,不懂。爹说,总有一天你会懂的。等他醒来了,把钱包给他还回去,就说我说了,昨晚的酒算我请他喝的。让他找到那个杀他老婆孩子的畜生后,替我多砍两刀。我点点头。

大胡子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最后的夕照把大漠涂抹的像是一幅惨烈燃烧的画,悲壮而且美丽。我看见大胡子开了门,拍着自己的脑袋,他眯着眼睛问我,天亮了吗?我跑过去,天都快黑了。他啊了一声,大概是没想到自己会睡这么久。快黑了?他望向门外,看了看黄昏里的大漠,确定我是没有骗他。怎么就快天黑了呢?他自言自语,看来又得多住一晚上了。我把钱包递给他,我爹说了,昨晚的酒,算是他请你喝了,他还说,找到杀你老婆孩子的畜生后,多替他砍两刀解气。大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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